誤讀

曾經在工作上合作過，也曾一起吃飯喝酒的朋友，在上個星期腦中風被送進了醫院。因為並沒有熟到和他的家人也認識，所以病況總是透過朋友們輾轉傳達才能知道，昨天晚上確認這個才四十出頭的朋友已經過世，其實心裡非常難過。

也許不是那麼親熟的朋友，雖然也因為他老是沉緬過往的功勳，時常忘了珍惜身邊愛他的人而被氣得半死（很希望他懂得去珍惜現在身邊的人事物）但前陣子還開開心心的更新臉書，隔不到幾天就到另一個世界去，真的很痛。

原本還能安慰自己，好啦他沒有痛苦太久，可是一想起他的年紀才四十四～五歲，原本還想著這傢伙該不會到死都改不了那個臭脾氣跟逃避現實的壞習慣吧，沒想到他就這樣真的走了。就算想改變什麼的，也都沒機會了。

十幾歲時開始在網路上瞎混時認識不少朋友，記得大約是十年前吧，曾和一些網友出去吃飯逛街，其中有個得了紅斑性狼瘡的女生跟我同年，個性活潑可愛，最初也常跟大家出去，但我們始終沒機會真正見到對方（當時一南一北）後來好不容易通了電話，電話中她還是一副輕快活潑的模樣，多話卻讓人討厭不起來，當時並沒有想到，在那之後一周，她會經歷一個小手術，再一周，一個小寒流會讓她惡化成肺炎引發一連串敗血，接下來死神就帶走了她。

事隔多年，又一個人這樣的離開。

坦白說我並不畏懼死亡，老人家過世我一點感覺也沒有（只覺得他們終於從病痛中解脫），自殺的朋友，或是在我們住所大樓前跳樓的年輕人，我也只覺得他們很自私而且對自己很殘忍，但是越是這種猝不及防的死亡，越讓人難以承受。

昨晚得知消息時我正在上課，簡單跟學生提了一點點，跟銀快討論了一下（銀快先生因為太傷心瞬間胃就痛得亂七八糟，沮喪地吃藥然後跑去睡覺，醒來邊哭邊寫了一堆文章）

當時沒多想，只乖乖去神桌前寫了一張祈願的疏文，希望神明可以保佑到另外一個世界的他。後來一整晚睡得不是很好，醒來的時候，看到銀快寫的文章，那個很深層的傷心就湧了出來，雖然也慶幸著我跟這世界上對我而言最最最重要的三個人住在一起，但是也有些恐懼湧上來。

我想我們真的沒有辦法去想像，眼前這些無聊或普通的生活，如果有一天消失了怎麼辦，你愛的關心的人，若是再也無法醒來怎麼辦？

小時候因為父母離異的關係其實我和父母是失散狀態，監護權歸屬著很少露面的父親（好吧我爸大概也失蹤很多年了，我大概只見過他三～五次），母親有記憶以來只在離婚法庭上見過一面。十多歲時一個人拿著從離婚協議書上抄來的戶籍地址衝上山去找外公外婆，也把媽媽找回來。那時的自己很彆扭，明明很想很想去愛這個缺席很久的媽媽，心裡卻一直卡著尷尬與害羞，團聚那一年，在中壢莫名其妙遇到潑硫酸怪人，雖然沒有受傷，但嚇壞了，好幾年根本不敢晚上出門，那時媽媽要我隨她到高雄住，租了一個小套房給我，每周會過來一趟。

那時的自己因為不安全感，總是花錢如流水，每個月的生活費一下子就燒乾，後來有次打電話給媽媽拿生活費的時候，才發現那個兩個多星期沒回來的媽媽居然因為急性腎衰竭住進了醫院，沒人想到要通知我，所以我一直不知道。

那天電話裡聽著媽媽虛弱的聲音，腦袋裡轟然一響，整個心好像掉進地獄裡了一樣，結束電話之後我是一邊發抖一邊走回家（當時室內沒裝電話所以是用公共電話打的）然後又因為自己身上早就沒錢了，只好厚著臉皮去按隔壁鄰居家門鈴，請他們先借我車資，待我回來再還他們。

也想起自己病得最厲害的時候，那時好害怕自己也許再幾年就掛了，心裡滿是糾結和沮喪，那時想著不要再這樣下去了，這幾年過得轟轟烈烈大起大落，糾結痛苦忍耐逃走放棄放下，越來越能緊守住自己不為痛苦屈服，也不被成功失敗威脅，死亡這一記警鐘敲得太響了，響得我什麼恐懼跟痛苦都上來輪番跟我打了招呼。

啊，以為還有很多很多時間的事情，一下子變得什麼時間也不剩了，那個痛楚真的好可怕。

幸好還有筆，我也還能寫，把這些東西誠實的寫下來，算是提醒自己也是提醒朋友。真的，不要以為時間很多，可以揮霍或浪費，其實時間從來不等人，也不會溫柔的憐憫誰，它只會用最直接有力的方式告訴你，這樣的一天與那樣的一天，都是揮霍，但也都該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