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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個跟了我兩年多的學生。

 

從一周一堂,每次兩個小時,到後來時常是一整晚的時光,她總是趕在末班公車之前匆匆忙忙衝去搭捷運,有時談得太晚,當捷運抵達離她家最近那站時,還得請爸爸來接。這樣子一周兩周,一個月兩個月,很難去細數究竟過了多少時間,直到今年二月底,我決定搬回桃園,準備出國長旅,才讓這維持兩年的課程停下來。

在國外的時候,剛開始還接過幾則求救信件,接著慢慢的,她開始不自覺的使用起這幾年間談過的學到的思考過的東西,經過一次又一次必須要一個人去面對的考驗,已經打下了幾年心理基礎的她,終於從那個沮喪脆弱的舊殼子裡,鑽了出來,終於能夠接受自己,也終於能夠好好的面對一切,她並沒有發覺自己已經不是從前那個自己,但又完完全全是她自己了。

我默默的透過信件,透過她書寫的文章一直看著她,看著自己一路呵護的小花,慢慢的舒展花瓣,成為了一個她自己一直想成為的好女生。然後終於能夠安心的放開手,不再介入她與情緒或脆弱之間,因為,她已經懂得跟另一面的自己相處了。

 

 

剛開始,其實沒想過這課程會走得這麼長。

第一次上課看起來有自信很有活力的她,在上完一期課程之後,大約過了半年時間,低著頭,紅著眼眶回來上課。

回來上課的原因是她再也撐不住那個亮麗有自信的外表,接連的挫折讓她既挫敗又痛苦,每一天都哭個不停,時常被自己的怒氣沖昏頭,不是生氣別人就是因為討厭自己發脾氣與哭泣而自暴自棄,她厭惡自己,很想逃出沮喪痛苦的泥淖。

 

掙扎了掙扎,猶豫了好久,最後硬著頭皮逼自己回來上課。

為了她,那時原本只剩個人班的學生,因為連續消耗半年多已經累壞不太想再接學生的我,在她提出要求時,欣然敞開了門。

 

我向來都是講話很直的人,面對面講話更是,學生有時會說,跟我說話壓力很大,好像馬上就會被看穿,接著就是一路起底,我還記得她回來上課那天,我其實準備了講義,但看到她就知道什麼都不用了,先拉著她看了一部電影,聊一些生活瑣碎的事情,讓緊繃的情緒慢慢放下來,接著就像拿著一根長針一樣,戳戳戳,一口氣接連掀了她心裡最恐懼去面對的事情,她慌張的在客廳反覆走來走去,足尖不停磨著地板,身體僵硬的死撐著不奪門而出,眼神有點猶疑閃躲,可是她畢竟還是撐下來了。

把自己最難堪最沒辦法面對最痛苦跟最憤怒的點一一攤開來,無論是誰,都會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瞬間放鬆下來。

 

那個很害怕別人看見自己缺點,看見自己醜陋部分的自己,那個很害怕被別人發現自己內心居然有著陰暗角落的自己(但其實誰沒有陰影面呢?總是開朗樂觀的人最容易得憂鬱症,因為沒人知道笑臉後面,那些苦跟疲倦是被壓抑了?還是良好的釋放排解了?任何人壓抑久了都會出問題,無論男女老少都是呢)一旦真的可以用語言託付給誰,真實的自我就會得到喘口氣的機會。

 

常覺得老師其實是在學生身上學習到如何成為一個更好的老師,因為任何一個人都有盲點與理所當然之事,很多我早已知道卻很少去刻意提及的細節,總是在學生提起時,也重新提醒我自己"啊這個要特別講","這個有人會在意"等等,教小說課的時候其實也是。

也是在和她深談的過程中,發現釐清了情緒,痛苦與壓力,把很多曖昧模糊的思緒一層一層的理清楚,她的文字也就這樣掙脫了負擔,隨著心性的成熟與安定,逐漸展現自己的風采。原本凌亂的倒裝句不見了,原本就算努力拼湊詞句也無法言喻的心情,轉變成了一種享受,享受書寫這件事,也享受文字本身帶給自己的回饋。

那時我才發覺,仔細的談,深入的談,比列出一堆教條來得實際而且有用,也發現,再多的教戰手則,再多的寫作規範,也無法阻止一個人陷入創作低潮。

但只要一個人給自己機會,讓別人可以拉自己一把,自己也願意付出心力去理解自己,要從一個脆弱沒有辦法抵抗衝擊的人變成一個堅強有自信的人,甚至要把人生整個翻盤都不是難事。重點在那個心,重點在她即便快被我弄哭了,還是可以仰著頭撐著眼淚不逃走,這一點點勇敢,決定了後面的不同。

 

有陣子我刻意冷卻她,沒有特別寫信去,也沒有特別說要見面,只是靜靜地看著,等著。

後來聖誕節時寫了祝賀短訊去,信件一來一往之後,她在自己的部落格裡寫了一篇文章,看到這篇文章的時候我知道,不管未來她會走到哪去,不管未來還會有什麼變化,她已經不用害怕也不需要擔憂了,因為懂得自省,也懂得要更努力,懂得不偽裝自己,不單方面壓迫自己的她,已經走出自己的路了。

只要心很清醒,無論想走到哪裡,無論想留在哪裡,都是最好的路。

妳只要繼續往前走就可以了:)

 

 

親愛的某朵小花

這篇文章,就是我送給妳的年終祝福:)

新的一年,要繼續加油喔,有什麼問題,我永遠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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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力史翠普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