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讀

我常常想，人在最初的最初，是為了什麼才開始寫作的呢？

從我們牙牙學語，到我們踏入學校，寫下第一個字。那些紙上的字字句句，有些是一時的感情抒發，有些是為了不被處罰而勉強交差，而在出了社會之後，人們為什麼要拿起筆再度投入寫作呢？

是為了要應付老闆？為了要讓自己活下去？還是為了發洩內心憤怒的情緒？

曾有學生告訴我，在她四十年的人生中，曾經因文字而感到痛快或過癮的時刻，總是那些她在外受了氣，好不容易可以一個人靜一靜時，她憤怒地在紙上宣洩一切的不滿與憤恨，舉凡討人厭的奧客、糾纏不清的前男友、令人無法忍受的低俗親戚，家中那些令自己看不順眼，無法解決也無法逃脫的一切。

每當她一股作氣將這些不平不滿通通寫下來之後，她總會感覺到一陣虛脫的快感。可是隨之而來的是深深的恐懼和自責。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總是在書寫這些憤怒與不快樂的事情時才能放下一切，一股作氣的寫，也恐懼自己的人生只剩下這些憤怒。

她說她試著想了解人生有沒有值得書寫的事情，可是扣除了這些不愉快與她壓根不願意去面對的家庭和感情，她居然不知道自己能寫什麼？

在她嘗試著想寫下生活點滴時，她卻發現自己卡住了。

好像連一個字都擠不出來一樣，腦袋一片空白。

據說遠古時代有壁畫的時候就已經有了故事，在那些口耳相傳的部族傳說與天地起源的傳說生成的時候，還沒有所謂的文字。

如今這個網路發達、教育普及的時代，比起古代只有少數家裡比較有錢的孩子能夠上私塾學院學字讀書，大多數人都是文盲的時代，現在文盲的比例很少，幾乎人人都識字，也幾乎大多數人都擁有電腦，擁有幾個部落格、擅長幾種輸入法。

可是大家卻忘記了，媒體報導也好，明星八卦也罷，甚至是隔壁辦公室某個討人厭的傢伙的瑣事，或是以前同學朋友經歷了哪些波折，如今流落到何方的事情，都是故事。

我們每一個人身上都背負著許多故事，不說別人，光是我們身上，我們從何而來，父母當初如何結合，幾代以前的親族又是怎麼樣締結關係與婚姻，每個人只需要稍微想一想，就可以說出一大串從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那邊聽來的故事。

而我們自身呢？我們是否也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好惡與幸福呢？

一定有吧！

這世界上並不存在沒有故事的人，也不存在著沒有好惡悲喜的人生。

但是很多人卻總是習慣忽略自己，我們談得最多的是別人的八卦，卻很少仔細端詳鏡子裡的自己，很少注意身體產生了什麼變化，也總是很少審視自己的生活與人生。

你的人生是你想像中的樣子嗎？

你喜歡什麼討厭什麼？你有不敢吃的食物或特別愛吃的東西嗎？

有時候我們常常陷入一種盲目狀態，除了很少注意到自己到底愛吃什麼之外，常常連伴侶家人喜愛什麼都不知道，越是熟悉的人們我們越容易忽略，可我們自己呢？我們知道自己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嗎？知道家人伴侶們的好惡嗎？

你知道自己開心跟痛苦的時候都做些什麼事情嗎？你曾經觀察過自己快樂或難過時會做的事情嗎？你會去吃一頓大餐撫慰身心？還是躲起來不讓任何人找到？

你會砸掉桌上所有東西？還是卯起來刷地板大掃除呢？

在所有情緒當中，憤怒和怨恨算是最明顯的，最容易留下來的也往往是這些情緒。可事過境遷，我們常常連細節都記不得了，卻還記得那股忿恨。

我們受了委屈會輪流轟炸所有朋友，或是悶在心裡痛苦不堪，藉由不斷的訴說來消弭自己的焦慮和痛苦，可說得越多，那股憤怒卻像是淋上了一層又一層的油，越燒越往心裡去，越談越忘不掉。

但寫下來就不一樣了。

同樣一件事情，在執筆一筆一畫寫下時，不管是一股作氣全宣洩出來，還是慢慢地將一切寫清楚，在這個過程中，心情往往會逐漸穩定下來。

很少會有人越寫越氣，反倒是有人會越寫越覺得可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隨著對方起舞，也有人在寫完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之後，才發現自己好像脫離情緒風暴，終於放下來了。

文字的魔力就在於此。

你還記得這陣子以來最令你生氣憤怒的事情嗎？

每一個人剛出生時，身上都是空蕩蕩的，我們沒有背負任何包袱，沒有所謂的責任與壓力，小時候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笑就笑，一點壓力也沒有。但長大之後，我們穿上了道德，穿上了責任，還背了許多大小不一的行囊。

快樂的行李可能一小袋，悲傷的行李可能有幾大箱那麼多，憤怒與不滿可能沉重得讓我們舉步維艱，甚至龐大的壓得人喘不過氣，讓人哪也去不了。

巨大的陰影完全掩蔽自己眼前的道路，讓我們誤以為人生已經一塌糊塗，再也沒有任何出路。如果你還記得那些沉重得讓你想忘也忘不掉，想走也走不了的心情，不妨試著寫下來吧！

如果心情還很沉重，我們可以先寫一些不那麼龐大的，也許就從討人厭的鄰居寫起，或是從早餐店那個臭臉的阿姨寫起。

如果在寫完這些生活上的抱怨與憤怒沮喪，你覺得自己似乎可以再更上一層樓，那我們也可以來寫寫看那些一直在我們身邊盤旋出沒，擺脫不掉的「背後靈」。

每次只要釋放一點點，每天只要寫一點點，不管是五十個字還是一百個字，如果你寫得起勁，想寫個三千五千字都可以。

重點是──請忠實自己的心情，如果今天寫了三十個字就覺得夠了，那你隨時可以停下來，如果你厭倦了這個話題，你也可以離題到今天的便當或是晚餐。

書寫心靈，書寫自己，沒有任何限制，字越醜越好，寫越多字越好，如果你寫好了，那就把它藏在床底下，等到你越寫越多，積了十天半個月再翻起來看看，你會發覺──在這個過程中，那些憤怒和壓抑一點一點被釋放了。

當然，如果你重看了之後覺得事情才沒這麼簡單，你也可以再找張紙來補充。

記住！剛開始的時候，我們必須不斷的寫，越寫你會越有活力，越寫會越來越開心。

如果覺得筆實在太沉重，或是太久沒寫字，字體歪七扭八，甚至很多字都已經忘記該怎麼寫，你也可以打開電腦試著寫寫看，如果覺得講這些太沉重，想迴避內心那些怨恨與不安，那麼，不妨就先從你的生活中的憤怒開始。

有誰讓你氣得牙癢癢，恨得想要對方去撞牆或開始走霉運，就從這個人、這件事開始吧！然後你會發現，感覺似乎比你想像中的更好喔！